一月二十六日杂感
小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一根管子从胸口伸出来,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着。长长的管子在床下绕了一圈,接上了一个白色塑料桶,里面尽是浑浊的黄色液体。病床对面坐着阿伯,一脸忧愁的样子。
我顿时感到有些难过——但也仅此而已。这感觉像是一种怜悯,却不是因为血缘,而是来自本性深处,对病危的同物种的怜悯。换句话说,如果躺在面前的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我的怜悯不会因此减少半分。这么说很残忍,但确实是我内心的真实写照。这种想法当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可在自己的博客我不想隐瞒这一点。
我身后有一个庞大的家族,但我时刻都想着和他们切断联系。这种想法来源已久了,或许是受到母亲的影响。母亲时常叨念家乡的事,这个人的小心眼,那个人的不作为。但由于外婆依旧健在,母亲还是保持着较高的探亲频率。说是探亲,不过也是周末偶尔回去住个两天,便匆匆回来了。四百公里的路,火车跑起来快得很。
我所不喜欢的,是老家那种到处是熟人的氛围。在那个小镇子上生活的人们从几代以前就互相认识了,出门走几步遇到的人大都能叫出你的名字。熟人社会有着他们自己认为的优点,办事方便,有困难时可以相互扶持。但在我看来这种关系状态是一种束缚。「熟人」们的指指点点会限制你的行为,即使你的行为并没有什么问题。如果将熟人社会看做一个整体,这个庞然大物的思想进步是非常缓慢的。社会中的人相互牵制,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断同化着想要脱离的人。封闭而保守,也许有人喜欢那种状态,反正我是不喜欢的。
亲人又怎么样呢?如果不是经常见面,相互没有过印象深刻的经历,不过也是「熟人」罢了。血缘这种东西,粗暴地将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捆绑在一起,物质上或许有一些牵连,但精神关系的认同仍然得看彼此的共同经历。自小我便和父母在另一个城市生活,除了曾经照顾过我的,家族中的许多人,同辈或是不同辈的,对于我都只是「熟人」。但遗憾的是,我常常需要回到这些「熟人」当中,有时甚至需要过多地流露一些感情,让我感到如坐针毡。而这一切,只因为我们有「血缘关系」。
有人说,计划生育和网络的崛起让我们这一代变得孤独而冷酷。但我觉得,如果孤独和冷酷不影响我们在现代社会生活的话,倒也无可厚非。熟人的相互关心也罢,沉迷于网络中的光怪陆离也罢,都是为了使精神不空虚,这是一个人活下去的必要条件。过去的人们没有过多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但现在有了,我们应该有权利依自己的意志去选择。我们已经过了几千年的熟人/家族式社会,但不意味着这是常态。二三十年前的文学作品描绘了一个个乡土社会,它们透着幸福的气息,却不能使我产生憧憬。科技在瓦解旧的人际关系和社会结构,在此之前生活的人或许会感到痛惜,但在此之后的人只会无感甚至欣喜。我想,之前许多时代的接口处都会有这样的阵痛。
我盼望着,能尽早告别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