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义 State、Nation 与 Country

State、Nation 与 Country，汉语皆常译为“国家”。事实上在当代英文的多数使用场景中，这三个词的的确确可互换表达相同的意思。但在某些场合中，表达者会斟酌其细微语义差别以突出重点，此时若再通译为“国家”，难免有些不准确，乃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State

State 指的是拥有固定领土与人口的政治实体，政府的存在被认为是现代 State 成立的先决条件。当用 State 指代一个政治实体时，语者通常强调的是它的政府。美国由 50 个州组成，每个州有自己独立的州政府，“州”在英语里名为 State，这也是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的由来。这种政府组织形式被称为联邦制（Federation），即若干成员单位共同组成联邦，构成国际交往的主体。一套共同的联邦宪法赋予了联邦政府外交、军事、财政等主要权力，并规定了成员单位间的权限划分。

State 在学术上并没有一个各方公认的定义，这也使其在讨论中常常含义不明，而不严谨的翻译更是将此等模糊性成倍地放大。Walter Scheidel 指出了 State 当前的诸多主流定义有如下共同点：

[A state has] centralized institutions that impose rules, and back them up by force, over a territorially circumscribed population （State 有中心化的机构对一个有界领土人口施加规则并通过武力支持这些规则）; a distinction between the rulers and the ruled （State 区分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 and an element of autonomy, stability, and differentiation （State 蕴含了自治、稳定与差异化的要素）. ¹

通俗来说，State 像是一个弱化版的汉语语境下的“国”——有领土人口，有施于其上的规则（如法律，但不一定）和规则的强制者。但由于历史原因，现代汉语语用者倾向于认为“国是一个个互不交叉重叠的个体”，以致产生“佛罗里达是美国的国中之国”这般怪诞感。若是理解为春秋时期的诸侯国，反而会更顺理成章些。汉语现代意义下理解的“国”则有另一个 Sovereign State，可直接对译为“主权国家”而不产生歧义。与 State 的含糊不同，Sovereign State 是一个在国际法中有着明确定义的概念。中华人民共和国和美利坚合众国都是 Sovereign State，但佛罗里达不是，这便与我们认知中的“国”相符了。

总体上看，State 在汉语没有一个相对应的概念。State 强调一个政治实体的政府或统治阶层，为方便汉语语用者的理解，通常可根据所指的特点翻译成“国”、“州”或“邦”等熟悉的概念。

Nation

Nation 指的是具有共享身份认同的人群共同体。这种身份认同可以是基于相同的文化、语言、历史乃至信仰，划清了共同体内外成员的界限。

在现代，Nation 与主权国家几乎是一一对应的，因而 Nation 常翻译为“国族”。19世纪至今的一系列“民族解放运动”²是这一现状的重要推动力量，在广袤的亚非拉地区，享有身份认同的人们反抗殖民者，建立起了自己的主权国家。因此 Nation 也常用于指涉国家，并侧重于强调构成该国家的人群。

Nation 被译为“国族”，但不等同于“民族”。汉语的“民族”更接近于 Ethnic Group（族群），即彼此共享了相同的祖先、血缘、外貌、历史、文化、习俗、语言、地域、宗教、生活习惯等而形成的一个共同群体。如“中华民族”是一个 Nation，但其包含了汉族、回族等 56 个 Ethnic Group。有些表述会将 Nation 和 Ethnic Group 皆译为“民族”，这其实源于近代日本译者翻译欧洲著作时所用民族(みんぞく)一词。为避免混淆，二者还是不要译为同一个名词。

Nation 区别于 Ethnic Group，在于其身份认同的基础可以是抽象的。这种抽象的认同可以将不同 Ethnic Group 聚合为同一个 Nation，如前文所述的中华民族，又如美国人是追寻“美国梦”的多族裔共同体。这种认同还可以把同一个 Ethnic Group 中的部分人排除在 Nation 之外。例如德意志第三帝国时期，其 Nation 的构成基础为纳粹主义，认为雅利安人是最高等的种族。但若有雅利安人不认可纳粹主义，他们也被视为本 Nation 的敌人而被排除在外。说到纳粹，有一个翻译上的插曲：纳粹主义的全称 Nationalsozialismus 常被译为“国社主义”，但纳粹其实既不“国家”，也不“社会主义”。“国社主义”中的“国”译自 National-，与国家毫无关系，而是作为修饰表明纳粹主义的一切思想都是基于是否为雅利安人的区分。

Country

Country 更多是个地理的概念，指涉广泛，涵盖主权国家、加盟国、属地、争议领土等多种概念。Country 侧重于强调所指实体的领土，其山川河流等地理特征。

Country 的定义也是模糊的。这种模糊性不在于指涉，而在于划分。假如有一种划分方式，将地球的所有领土划分成确定的部分并使所有人信服，则每一部分被称为一个 Country 是无可争议的。但问题在于划分方式是主观的、政治的，世界上总有一些实体的成立不为所有人认可，如科索沃地区和台湾地区。Country 的指涉是中立的地理概念，这使得所有的实体，无论被承认与否，都可用同一个词指代。但这种指代的“一视同仁”还是会引发争端——“我都不承认它的存在了，凭什么还用同一个词称呼？”因此，Country 的定义不清不是学术性的，而是政治性的。

更多混乱

State、Nation 和 Country 的混乱，一方面在于三个舶来概念被映射到同一个中文词汇，导致翻译后指涉不明。同样是“国家”一词，英文选词不同，侧重点也不同，乃至最后表达的意思也大相径庭。因此，在理解相关句子时，还需根据选词揣摩其表意。

但即便考虑到了三个词的细微差异，也不见得能准确领会语者的本意。近年来，即便在英语中，这三者也有诸多混用的现象。这一方面在于三者概念互有重叠，另一方面，英语日常交流的双方也不见得会意识到其中的差别，便直接当同义词使用了。语者的不白，译者的不明，让本就不易理解的句子更是蒙上了一层厚纱。

作者：hsfzxj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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